社区治理强六“能”

2020-04-05 09:36:05 来源: 瞭望 2020年第14期

  

  ➤社区突发公共事件应急处置与日常应急管理存在脱节,应变能力有待提高

  ➤刚性管理和柔性服务相结合,提升精细化治理能力

  ➤提高群众动员能力,既需要日常感情基础,也要注意方法手段

  ➤有序高质量对接外部力量参与,优化社区治理

  ➤将信息化成果付诸观念中、实践在刀刃上,补齐治理智能化的能力短板

  ➤疾控是个技术活,社区工作人员也需要专业化危机处置及自救能力

  文 |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 陈燕 张康喆

  

  一天接打上百个电话的社区书记、将药袋挂满一身为居民送药上门的网格员、一天为社区运一百多份物资的民警……疫情面前,社区是第一道防线,居民的各种问题都会找到这里。一线社区工作琐碎、复杂、耗时,无论从强度还是从难度看,都是极大的挑战。

  在全国,近400万名城乡社区工作者,奋战在65万个城乡社区的疫情防控一线,平均6个社区工作者守护着1个社区,每名社区工作者面对350名群众。

  “社区疫情防控工作牵一发而动全身,检验着社区日常治理水平的高低。在江浙沪京等基础好的地方,政府、市场、社会、公民各显其能形成合力,在治理大考中掌握主动权;也有些地方做不到位,社会治理能力参差不齐。”北京师范大学中国教育与社会发展研究院教授宋贵伦说。

  多位受访专家指出,是否具备应急应变能力、精细化治理能力、群众动员能力、对接外部力量能力、使用现代化工具能力、专业化能力等六个“能”,决定着在关键时刻,社区能否真正成为社会治理的支撑和基石。

3月5日,武汉志愿者王利(左)在一家大型超市为居民采购生活物资 沈伯韩摄/本刊

  急补应急应变能力

  2月初,中部某省份,居民小刘对自己所在社区的管控措施颇感担心。“疫情发生后,社区反应有些滞后。比如小区的大门虽然被封上了,但一些小门依然能自由出入,更别提量体温、登记摸排了。”

  “在没有上级具体指示的情况下,一些社区工作人员对于突发事件仍缺乏应变意识和判断能力,有的无法自主制定一套省时省力合理的工作方案。”中国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副研究员邹宇春说,遇到重大危机时坐等“国家队”,缺乏预警和自救意识,一定程度上削弱了社区的应对能力。

  中共中央党校(国家行政学院)教授竹立家说,此次抗击疫情过程中,凸显社区突发公共事件应急处置与日常应急管理存在脱节问题,基层应急应变能力有待提高、经验需要积累。

  社区应急物资储备种类及数量不充分,疫情到来时处于被动。比如,疫情发展初期,多地社区工作人员反映缺少防护口罩、酒精、消毒液等物资。

  社区对应急预案知晓度不高,警觉、识别和报告意识不足。各社区中心制订的应急预案多为上级部门直接下发,有的不符合社区自身情况,在突发情况下难以从容应对。

  受访专家指出,面对疫情等突发性公共卫生安全事件时,具备应急应变能力的社区,才能迅速将服务重心从日常社区服务转为危机应急服务,在非常时期实现有序治理。

  “要打有准备之仗,社区除了收录上级各项应急处置预案及专项处置预案,还应根据社区人口特征等情况来制订专属应急预案。在日常状态下,可通过情景模拟演练不断修正,以提升针对性和操作性。”竹立家说,此外,还要注重制订相应的应急物资储备目录和储备计划等。

  深耕精细化治理能力

  3月2日,江苏昆山某小区。居民凭“苏城码”绿码到达昆山准备返岗,却因湖北籍身份,连小区门也没能进去;

  在有的地区,一些返城务工人员进入小区时被要求出示房产证,否则无论出发地的疫情状况、本人身体健康情况如何,一律不被允许进入;

  在陕西省西安某小区,某业主在楼下遛狗时,被社区防疫人员直接将狗抢走,甚至以“为小区其他住户着想”为由将狗打死……

  疫情发生以来,有些社区为求稳妥,实施了超出必要和限度的封闭式管理,看起来是力求不留死角,实则仍是简单化、一刀切思维,暴露出基层治理办法不多、资源不足的困境。应急时期的社区管理,更要坚持自治、法治、德治相结合,提升社区治理的精度与温度。

  一位社区工作者举例说,疫情开始之初,居民对待湖北籍返城人员心存担忧。当时社区遇到过一例,如果是感染者,劝返就有感染其他人的风险;不是感染者,就更不能让他们在外流浪。于是,社区立马疏通该户人家的回家通道,随后对通道和楼梯进行消毒处理,并安排他们立刻居家自我隔离。

 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研究员吕德文说,社区治理精细化,意味着刚性管理和柔性服务的结合。防疫工作是动态发展的,每个社区需要根据现实需求,合理调整防控方法,提升精细化治理与服务能力,才能满足群众差异化的合理需求。

  “一方面,要加强立法,完善相关法律法规,将社区治理纳入法治轨道,维护特殊时期正常社会秩序。”竹立家说,另一方面,目前一些社区的管理意识仍然比较重,社区工作者要增强服务意识,提升社区居民的满意度。

  增强群众动员能力

  北方某省份,居民小王最近常接到社区工作人员的电话,询问身体状况和外出情况,登记各种信息。

  对于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和周到,小王却不认可:“我入住这个社区已经6年了,工作人员从没联系过我。这次社区向邻居打听,才问到我的电话号码,来电还要先问我的名字怎么写。”

  疫情防控需要广泛动员群众参与。部分基层社区日常疏于联系群众,对社区居民不熟悉,面对大量陌生、流动的“原子化”居民,就形成了“党员干部往前冲,群众拎着板凳看”的尴尬局面。

  比如,在社区排查、信息登记、体温检测、防疫消杀等工作中,大部分居民都比较配合,但也有很多不配合的,有的不愿意开门,有的摆架子、提要求,甚至殴打辱骂工作人员。

  邹宇春说,这一方面反映出上级部门、社区、居民等治理主体之间,尚未形成有效的协商沟通机制;另一方面,社区建设总体趋势是往正规化和专业化方向发展。但有的地方越是正规化和专业化,社区工作人员忙于调查报表、台账资料、会议活动等专属事务,就越容易官僚化、行政化,几乎无暇与社区居民打交道。

  3月11日,武汉青山区钢都花园社区管委会使用环卫车辆,为辖区园林社区居民运送集中购买的平价肉,引发网络围观。武汉市纪委快速做出决定,对青山区副区长党纪立案审查,钢都花园管委会2名干部被免职。

  保障“菜篮子”“米袋子”看起来简单,但绝不是小事。对应美好生活要求,群众对于市政服务、公共保障的要求越来越高。群众大事小事都在社区,如果执行粗线条、态度粗暴,或是只追求速度而敷衍了事,群众自然不买账、不配合。

  “不难发现,平时群众基础扎实的社区才有能力动员社区居民广泛参与抗疫,而一些缺乏群众参与基础、居民认同感和归属感不强的社区则难以承担起疫情防控的重担。”竹立家说。

  社区工作关乎人心,如果丢掉了和居民打交道、和群众交心的优势,许多工作就会事与愿违。多位受访专家说,要提高群众动员能力,不仅要加强和群众间的联系,夯实感情基础;也要注意方法手段,用实际行动积极回应民生关切。

  补足对接外部力量能力

  “这个AB套餐,真是不像话,我们买袋米,还要买草纸……”2月22日,武汉滨江苑小区微信购物群,某女业主怒怼社区不作为、小区封闭后物资配送不合理等问题。

  “很多不需要的东西放在一起捆绑销售,且配送物资价格昂贵,向社区反映也不进行沟通、协调。”该小区一名知情业主说。

  宋贵伦说,疫情期间,社区功能和服务发生了很大变化。社区工作围绕疫情防控进行,在原有工作的基础上,承担了很多在非封闭状态下由居民自己或市场完成的日常生活功能,这是对居委会、业委会和物业等社区内部力量,及其与外部力量对接能力的考验。

  内部力量不足,就产生了社区“留白”。广西南宁市五一中路社区位于老城区,是一个商贸场所、出租人口、回迁户集中的社区,总人口超过16000人。但辖区内29个小区中12个没有物业管理,其中10个连门卫都没有。

  而一些有物业服务企业的小区,也因缺少相应的法律法规支持、物业服务与公共管理责任边界不清等问题,出现了业主对物业防控措施不理解不配合的情况,物业服务企业管理服务能力有限。

  “在重大疫情防控面前,只有政府努力是不够的,单靠某一种社会力量,难以应对风险。现代社会更需要一种复杂的分工和专业协作形式,有序高质量对接外部力量参与,更好解决资源和能力问题。”竹立家说。

  疫情防控中,部分社区已有意识地引入专业组织、人员参与到疫情防控中:上海有街道社区组织社区家庭签约医生、引入志愿者等专业组织;杭州等地将社区信息工作交给技术公司组织完成,应对超负荷社区危机。但总体看,外部力量的对接仍有缺位,需要相关部门畅通渠道,进行有效组织。

  但对接外部力量的实践,也并非一路畅通。吕德文说,回到日常状态,社会组织功能和社区治理需求间仍存在较大错位,如果常规时期没有准备,疫情期间的对接就磕磕绊绊。

  “比如,在政府向社会公益组织、社会志愿组织等购买社区公共服务时,通过提升购买公共服务平台透明度、进一步明确购买程序并加强效果评估等举措,可以更好对接外部力量,优化社区治理。”竹立家说。

3月14日,成都市锦江区东湖街道河滨社区志愿者在打扫院落 刘坤摄/本刊

  学会使用现代化工具能力

  湖南省长沙市某社区,12名工作人员,要服务近万名常住居民和流动人口,还要抽出两个人专门承担数据收集、登记造表、上报信息等任务。

  “表格抗疫”,一度成为被社区工作人员诟病的热词。相关调查发现,55.49%的防疫工作者反映,相关信息每日要上报3个以上部门。吕德文说,除了官僚主义、形式主义的问题,原因还在于各部门间尚未形成专门的信息统筹机制。

  “数据交互存在堵点,很多社区工作者不得不处于应付表格、数据的事务性工作中,占用了本应该参与更多服务的时间。”竹立家说,相关主管部门如果缺乏技术意识和智慧治理能力,就容易在指导和监管社区工作时增加基层负担。

  记者调研发现,部分社区工作人员缺乏大数据思维,尚不能快速启用各类互联网信息采集小程序进行数据采集。

  “有些农村地区小组长年纪普遍在六七十岁,不能熟练运用电脑、智能手机等智能化设备。”西部某市一街道的党工委书记说,部分基层网格员也不会使用这些智能终端,只能回归挨家挨户纸笔填报的传统上报方式,工作量大、容易出错、效率低,还存在交叉感染风险。

  而有些社区虽然有网格化,但只有“格”,没有“网”,更无大数据。例如,有的地方数字化基础不好,没有完善的用户体系、原始数据积累等,很难搭建临时智能平台;有的地方缺少数字化的疫情防控信息收集平台,传统使用的智能网格应用没有这类模块,有智慧终端但派不上用场。

  “科技应在社区治理中发挥重要作用。社交媒体、人工智能、信息系统等技术工具,能为社区搭建起服务、管理与规划的‘大脑’。”竹立家说,疫情期间,智慧社区暴露出的诸多短板说明,信息化成果如果不能付诸观念中、实践在刀刃上,就会成为花架子。

  广东惠州,小金口街道的金源社区。社区工作者打开电脑,登录小金口网格化平台信息服务系统,当前社区常住人口、流动人口情况一览无余,人员信息精细到每个小区楼层、是否来自重点疫区、居家隔离观察情况等。社区所在街道常住人口超过10万,人员复杂、流动性大,但借助信息化平台,就实现了数字化高效管理。

  随着复工人流增加,如何利用数据手段代替人海战术,及时、准确掌握流动人口的出入轨迹,成了当务之急。多位受访专家说,对处于抗疫一线的社区来说,治理智能化的能力短板亟待补齐。

3月5日,在内蒙古呼和浩特市清泉街社区,社区网格员查看小区疫情防控值守情况 连振摄/本刊

  升级专业化能力

  疾控是个技术活,需要专业化能力与经验。受访专家说,社区专业化疾控知识薄弱和相关能力不足,给疫情防控第一道防线带来了风险。

  比如,由于大多数社区工作人员并不具备基本的医护知识、心理疏导等专业能力,在接到居民求助电话或需要识别疑似、高度疑似病例时,只能电话咨询或现学相关知识,再运用到工作中。对于存在心理压力、行为异常的居民,也缺乏专业疏导的方法手段帮助居民解压。

  “日常状态下,社区缺乏卫生应急、心理健康等专业队伍,针对工作人员的相关培训也不足,转换到应急状态时就会凸显出能力短板。”吕德文说,多地通过党员干部下沉社区,增强了人手和资源保障,但专业化防控能力的建设仍然不足。

  “补上卫生心理等专业化能力,是对社区工作者的更高要求。需进一步完善规范培训机制,帮助社区工作人员提高应对公共卫生事件的实际技能。”竹立家说,今后社区治理不仅点多面广,而且内涵也将更加丰富,要摆脱治理理念狭隘化、目标短期化、行为应急化等局限,升级社区治理能力。

  (参与采访记者:梁建强 李雄鹰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