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岛市技师学院教师徐丕兵（中）正在指导大学生技师班学生进行工业机器人操作训练（2024 年 1 月摄） 受访者供图

  ➤近年来，部分高校毕业生开始选择学习技术技能，希望以本科学历和实操技能的双重优势提升就业竞争力

  ➤“经过‘大学生技师班’完整培养周期的学生，岗位匹配准确率达91%，企业新员工的培训周期从12个月降至6个月。”

  ➤“鉴于当前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，高校应更加注重专业设置的前瞻性，学生和家长也需敏锐觉察时代之变，及时调整就业观念。”

  文 |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 张力元 刘淏煜

  “大学毕业后，我进入一家国企从事与所学专业相关的工作。近几年人工智能技术应用势头迅猛，看准机会，我想转变职业方向，这就需要进一步提升技能。”30岁的陈纪林本科毕业于烟台大学土木工程专业。2024年8月，他进入青岛市技师学院“大学生技师班”学习，毕业后将拿到预备技师证。

  “了解到这里既教技术技能，还有机会被推荐到智能制造相关企业就业，我果断报名。现在学的是机电一体化专业，希望以后成为一名电气工程师，从事与智能机器人相关的工作。”陈纪林说。

  近年来，全国多地职业院校和技工院校面向本科毕业生招生，报名者众多，这一现象被网友称为“回炉读职校”。接受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采访的业内人士表示，这一现象客观上反映出就业市场的用人导向，正从“唯学历”向“学历+技能”转变。

  “当前数智科技引领生产模式变革，就业市场由人口红利转向技能红利，更需要兼具理论知识、实践能力和创新能力的‘紫领’人才。本科生、研究生等高学历群体学技能、考取技能证书，既源于现实的就业考虑，也体现人才队伍与产业现代化进程的双向奔赴。”中国劳动和社会保障科学研究院职业与技能研究室研究员童天说。

  近日，《瞭望》新闻周刊记者走访相关职业院校、企业和选择“回炉读职校”的学生，了解到技能要素正成为经济社会转型、个人职业发展的关键，在此导向下，职业院校与企业加强合作创新技能人才培养模式；一些高校毕业生等青年群体积极转变观念，大胆拥抱职业技能，为成长为急需紧缺的“紫领”人才积蓄力量。

  “学历+技能”渐成趋势

  近年来，部分高校毕业生开始选择学习技术技能，希望以本科学历和实操技能的双重优势提升就业竞争力。

  智联招聘2024年发布的大学生就业力调研报告显示，52.2%的毕业生认为市场对专业技能需求大，学习技能后就业机会更多；43.2%的毕业生认为多个技能多条路。

  “之前学的环境艺术设计专业就业面较窄，希望再用2年时间提高技能，拿到预备技师证和电工证，找一份更合适自己的工作。”青岛市技师学院机电一体化专业预备技师2班的杨维康说。

  “‘回炉读职校’现象，一方面反映出岗位需求与人才供给仍不匹配，结构性就业矛盾尚存；另一方面，体现出技能要素在就业市场中的价值不断上升，新兴产业发展呼唤更多学历和技能兼具的高素质复合型人才。”南开大学社会学院教授、天津市产业工人研究中心主任王星说。

  在“学历+技能”新趋势促动下，一些职业院校和技工院校开设相关专业招收本科生。比如，广东岭南职业技术学院近两年招收本科及以上毕业生累计超过150人；郑州铁路职业技术学院2024年面向本科毕业生招收动车组检修技术、铁道交通运营管理专业学生70人，2025年计划招生135人。

  在青岛市技师学院，该校于2009年开设“大学生技师班”，截至2024年共招收15届1449名专科及以上毕业生。“大学生技师班”瞄准与区域产业对接紧密的专业方向，开设机电一体化技术、电气自动化设备安装与维修、工业机器人应用与维护、现代物流等专业，采用两年学制、工学一体融合培养。第一学年在学校学习，第二学年进行工学交替和企业实习，理论学习与专业技术实践同步交叉进行。

  该校根据学生的学科背景分层次、按项目培养，将课程设计成相对独立的学习任务，成立项目小组开展任务学习。同时，将企业生产一线使用的设备引入学校并1:1“复刻”设置学习工作站，将企业真实工作场景融入课堂，实现所学即所用。

  “我们以培养学生综合职业能力为目标，将大学生的知识储备、学习能力与学校的专业技能教育优势相结合，培养出的人才进入产业一线后成长为‘紫领’人才的可能性更大。”青岛市技师学院党委书记张秋生说。

  产业需求驱动育人模式创新

  当前，我国正从制造大国迈向制造强国。国家统计局数据显示，今年4月，全国规模以上高技术制造业增加值同比增长10%，明显快于规模以上工业增长。从行业来看，4月份集成电路制造、光电子器件制造增加值分别增长21.3%和19%。

  随着制造业智能化转型、数字化升级提质增速，人工智能、量子计算、生物工程等前沿领域的技术迭代周期已缩短为12个月至18个月，对人才队伍的能力素质提出更高要求。

  “我国智能制造产业正从传统刚性的集中式、单链条批量生产，转向柔性的分布式、网络化协同生产。岗位对人才能力的要求，从掌握单一专业技能转为具备复合工作能力。这要求劳动者更加注重自主学习，动态适应不断变化的工作场景。”童天表示。

  众多高端制造业企业，对“紫领”人才求贤若渴。青岛市技师学院面向市内133家企业进行的人才需求调研显示，49.62%的企业拥有“高学历+高技能”型员工的数量占比在30%以下，79.70%的企业对大学生进行技能提升表示认可。

  青岛特锐德电气股份有限公司主要从事电力设备“智能制造+集成服务”业务和电动汽车充电网业务，并拥有国内首条智能化新能源箱变生产线，智能化设备占比近70%。

  该公司人力资源业务合作伙伴朱卓辉介绍，伴随产线智能化程度越来越高，一线技术人员需要掌握工业机器人编程调试、数字孪生系统操作等技能，具备‌数字化工具操作能力、跨学科知识融合能力和柔性生产适应能力。

  例如，公司的库卡协作机器人可在3小时内切换产线。由于不同产品在生产流程、工艺标准和设备操作要求上存在差异，工人需掌握多品种生产流程管理技能，确保在机器人完成产线硬件切换后，能够精准对接各类生产流程规划，适应工艺参数调整、物料流转协调等。

  为得到这样的高素质复合型人才，特锐德与青岛市技师学院合作定向培养人才。

  根据企业岗位需求建立订单班，定制课程内容和培养标准；企业参与人才培养方案制定、岗位技能课程开发及教材编写；企业导师与学院教师联合培养，定期组织学生入企实习，工学交替提升能力。

  近3年，青岛市技师学院在特锐德就业和实习学生达510余人，实现就业80多人。

  “据统计，经过‘大学生技师班’完整培养周期的学生，岗位匹配准确率达91%，企业新员工的培训周期从12个月降至6个月。随着制造业产业升级加速，我们的精准育人优势将进一步凸显。”朱卓辉充满自信。

  转观念觉察时代之变

  当前，高端制造业快速发展打开了更广阔的就业空间。与此同时，人才就业预期和能力与市场需求不匹配、育人模式落后于产业发展需求等问题仍存。培育更多制造强国所需的“紫领”人才，需要政府、企业、学校和个人共同努力。

  受访专家表示，出现“回炉读职校”现象，表明实践最前沿的育人模式正在创新转型，这是一种有益探索。不过，这并非培育“紫领”人才后备队的唯一路径。

  中办、国办2021年印发的《关于推动现代职业教育高质量发展的意见》明确提出，到2025年职业本科教育招生规模不低于高等职业教育招生规模的10%，并鼓励应用型本科学校开展职业本科教育。此外，“十四五”规划明确提出建设一批高水平职业技术院校和专业，稳步发展职业本科教育。中办、国办2022年印发的《关于深化现代职业教育体系建设改革的意见》提出，开展中等职业教育与职业本科教育衔接培养。

  中国教育科学研究院研究员储朝晖建议，从基础教育到高等教育的整个教育体系，都应确立“技能立身”导向，尽早挖掘并发展学生的优势潜能。“人才培养有一定的滞后性。鉴于当前经济社会的快速发展，高校应更加注重专业设置的前瞻性，学生和家长也需敏锐觉察时代之变，及时调整就业观念，特别是减少对学历的盲目追求，让教育回归个人兴趣与社会发展需求的双向匹配。”储朝晖说。

  全社会就业观念的转变，一方面需要个人放下身段，从基础技能学起；另一方面，企业也应转变“唯学历”倾向，以岗位实际需求为导向，招募更多拥有复合技能的高素质人才。

  在这方面，全国多地已有实践。比如，制造业大省广东聚焦战略性新兴产业集群，部署打造63条“产教评”技能生态链，促进链主企业携手产业链上下游企业以及高校、职业院校、科研院所等，通过政府出政策、资金、管理，龙头企业出标准、岗位、师傅，院校出学生、教师、教学资源，形成校企地共同培训、共同评价、共同激励、共同管理的高技能人才培养模式。

  日前，多部门联合印发《关于加大国有企业技能人才薪酬分配激励的通知》，明确7条政策措施，指导国有企业建立健全技能导向的薪酬分配制度，促进形成提高待遇与提升技能良性互动机制。

  王星表示，应进一步提高技能人才收入，优化人才评价体系，提升技能人才地位，改变社会对产业一线岗位的刻板印象。大学生不应再纠结于所谓“学历”，而需更准判断产业发展变化，自觉学习专业技能、适应社会发展。

  “应该看到，我国的育人模式正在从理论学习走向‘理实’结合，社会对职业教育的部分偏见也在加速消除，公众的就业观念日趋务实，‘紫领’人才的预备队正在加快积累、壮大。”王星说。